映后交流
王飞飞:您好!像我这个年纪,其实我从小是听着您歌长大的,小时候家里都是程琳老师的磁带,从《小螺号》开始,到《妈妈的吻》,到《信天游》,我真的是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见到您,但我们还是要说回今天的这部电影《本命年》。
其实这部电影在拍摄的时候,最大牌的演员应该是程琳老师,因为整个八十年代,您应该是中国流行音乐最顶峰的歌手。所以今天想问问您,为什么当时会愿意出演谢飞导演的这个作品?还要面对当时还不算太有名气的青年演员——姜文。您愿意跟他搭戏的原因什么?
程琳:首先我特别高兴,因为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活动,是2019中国济南吴天明青年电影高峰会,我也特别高兴高峰会选择了这部电影展映。其实现在回想起来,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,我跟姜文经常在不同的场合碰到。我那时候特别忙,各种各样的演出,很多导演都找过我,想跟我试一下能不能合作,我基本都推掉了。但有一天我接到姜文的一个电话,他说,我这要演一部电影,想邀请你来尝试一下。
当时这个电影还不叫本命年,叫《黑的雪》,是刘恒的小说,他是刚刚燃起的一颗新星。我当时说,我觉得自己长得不够好看,不像电影明星的样子。姜文说,你看我长得好看不好看。我就不敢说了。姜文说,我的电影好看不好看。他一说这个,我就明白了,不是你长得好看,你就能演戏。所以我不再担心漂亮不漂亮,长得是不是电影明星的样子。
我不管跟哪一个行业合作,都要跟当时我能合作的最高水平的人合作。谢飞导演,他是一位非常棒的导演,也是我们电影学院的教授,姜文是一个好演员。我知道这两个人加在一起,不可能拍出不好的电影。我当时也知道,我的角色不是太重,是很点睛的核心人物,所以我就答应了。但我去了现场以后,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。第一场戏是我在舞台上表演,我一到舞台上,就像我平时唱歌的时候,先看镜头在哪儿,把我最好的这一面对着你。但是在电影里不行。当时我们有一场对手戏,在酒吧里,我进去以后,我看见他在那里东晃晃西晃晃。姜文说,你怎么不说台词。我当时说,我没看见镜头。他说,你不用看镜头,你就看我说就行了,你不用找镜头。这就是扫盲,因为我之前不知道不能看镜头,我以为需要找到镜头以后对着镜头说。
王飞飞:春晚是要求看镜头的。
程琳:春晚上这个镜头亮了,你就冲着这个镜头,那个镜头亮了,就冲着那个镜头。隔行如隔山,但是不管怎么说,导演和演员会把整个戏撑起来。这部电影的名字改叫《本命年》,是姜文的想法,所以谢导留了很大空间给姜文去发挥。
我今天中午碰见管虎导演,我们一起吃饭,他跟我握手的时候,他说姐,我是虎子,我当时就蒙了。他说《本命年》的时候,我是谢飞导演的助理。我一下想起来了。原来当时的虎子,现在成了大导演管虎。我跟他聊天的时候,还跟他说,我看你的《老炮儿》的时候,能看到《本命年》的影子。他说,你说的太对了,其实小刚导演演的那个角色就是姜文的老年。
王飞飞:对。
程琳:吴天明导演去世之前,我陪着他去了一趟戛纳电影节,当时他在筹备《百鸟朝凤》。我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,是近代电影史上绕不过去的人物,他对年轻导演,尤其对第五代导演全力以赴地支持。今天来到这儿,我希望我们都缅怀吴天明导演的精神,支持年轻导演,也要支持好的电影,去电影院看电影,就是对他们的支持。
我昨天跟李睿珺导演聊天,他是80后,他把吴天明导演的故事讲得历历在目。我昨天就哭了,因为那都是我亲身经历的。一位年轻导演,竟然能把一个已经过世的导演的故事讲的这么生动。他生动在什么地方呢?比如当时张艺谋要拍《红高粱》,电影还没批下来,吴天明导演说我不管,我先给你拿钱,先去种高粱。因为高粱种一年才能出来,如果我现在等着批文,你明年就拍不了了。那时候张艺谋才刚刚开始,他是一个刚刚毕业的摄影师,吴天明导演已经是西影厂的厂长,他就这么做了。包括顾长卫导演也有类似的故事,吴天明导演为了支持他,先让他搬到西影厂,这都是我听他们亲自说的故事。
不得不说,吴天明导演有一个伟大的灵魂,他特别有担当,所以今天我看到吴天明青年电影高峰会越做越好,特别开心,希望越来越多青年电影人知道吴天明导演的故事。在中国电影史上,吴天明是最不能绕开的一个人物。
我跟他们说,别说我是老艺术家,我是摇滚姑奶奶(程琳曾唱过中国最早的摇滚《信天游》)。你们今天看到我这个形象,那不是我平时的形象。三十年前拍戏的时候,我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,因为我不是个演员,我只是一个本色出演的人。
王飞飞:八十年代的时候,您实际上是在最中心的位置。您二十岁就登上了春晚的舞台,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十七岁您就已经出了个人唱片。
程琳:我十三岁的时候出了《小螺号》。
王飞飞:对,其实是十三岁出了《小螺号》这张唱片。我相信,当时应该是家家户户都有您的盒带。如果能统计销量的话,我相信肯定是全世界比较高的。您当时是在最中心位置的一个歌手,却要在电影中演一个在咖啡厅驻唱的刚刚出道的小歌手,其实跟您的实际身份是有一个落差的。所以,当时您是怎么拿捏这个人物的?
程琳:说来说去,我还得感谢姜文,感谢谢飞导演。当时,谢飞老师把我送到电影学院的一个表演班,教授是马精武老师,他给我训练了大概一个星期时间。他告诉我不要看镜头,不要想太多,要真诚、要自然。我记得特别清楚,就是教授跟我说你不要假装,你不要觉得你在演,你就大胆地表现你自己。其实,我当时演出上台是那种万人体育馆,我没上过这么小的舞台。我一上这么小的舞台,我不知道该看谁,因为离的太近了。我在大舞台上,下面一片海洋,一点都不紧张,反而去这种小的地方,看到的都是熟人,就特别紧张。
但我就记住他说的这句话,你要真诚,你不要感觉你是在演戏。当然我就是听了教导,我就很真诚的,不把自己当成中心。之前唱歌的时候,站在舞台上,别人给我伴奏,别人给我伴舞,我是一个台柱子。但这个时候不是,我只是一颗螺丝钉,要在这儿起到这样的作用。还有他们都是非常出色的电影人,他们的气氛和经验罩住了我。
所以我今天特别高兴跟你们分享这段历史,也希望你们年轻人能够代代相传,跟别人讲这段故事。这些大导演,他们敢于让年轻人去发挥、去创造,他们真的催生了一股新的电影力量。
映后QA
王飞飞:那我们下面进入观众提问时间,这个机会非常难得,大家有什么想跟程琳老师交流的可以举手。
观众:很高兴能在现场见到程琳老师,您真的是我小时候的偶像。我感觉您刚才是不是漏了一首歌,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上小学时,您唱过一首歌,家家户户应该都知道的《熊猫咪咪》,那首歌是我印象中最好的。所以,有没有可能请程琳老师给大家唱几句?
程琳:谢谢你,其实今天咱们是说电影的。当然我的歌,可能小朋友听过《小螺号》、《熊猫咪咪》比较多,后来这些年,我又有新的作品叫《比金更重》。我希望能把音乐和电影,包括年轻的电影人和音乐人推向世界。今天我就不唱了,下次来我的演唱会行吗?欢迎你们都来。
程琳
观众:其实我知道程老师后来在美国生活了一段时间。实际上有跟全世界非常多的音乐家合作,也有自己的乐队。去年还是前年,您还在纽约的林肯中心办过自己的音乐会。您这些年像一个游牧民一样,处于一种音乐无国界的状态,今天想让程老师聊聊,您与世界各国艺术家合作的心得或者体会。
程琳:你说的特别好,其实我刚才跟飞飞聊天也挺感动,昨天跟李睿珺导演聊天也挺感动。我一点都不反对用现代的手段,包括商业的手段,去做音乐,去做电影。但是有一点,我们不能忘记本质的东西,一部电影或者一首歌,如果它没有灵魂,它是打动不了人的。你想《妈妈的吻》、《小螺号》或者是《熊猫咪咪》,它为什么打动别人,因为里面唱到了人类的同情与怜爱。《熊猫咪咪》是中国第一首公益歌曲,当时是为了拯救大熊猫。后来很多年轻人的创作中,可能制作特别好,可能舞台特别炫,但是歌曲中缺少真诚和爱,因此不能传唱,也不能让人想听第二遍。《熊猫咪咪》现在唱起来,你们都会唱,还有像《酒干倘卖无》这些歌都是这样子,所以电影也一样,电影也要真诚。有了真诚,就有了灵魂,再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去催发它是可以的。因此,很多时候我们不能一味的用商业票房,判断这是不是好的作品。
同时,年轻人,我要告诉你们,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让你们站到世界舞台的中央,但你们必须得经过这样艰辛的路才能走到那儿,这就是你的价值观和责任感。我们每一个公民都是有责任的,你自己丢了一个垃圾,你就没做一个好榜样,你把这个垃圾捡起来,你就是一个好榜样。所以我们不能指望着别人去做,自己得做。
我现在是个妈妈,也是个老师,我现在的任务是培养年轻人,让他们站到世界舞台的中央。我还在舞台上,为什么?因为我有这个能力,我喜欢表演。我在林肯中心表演,跟交响乐团合作,我用英文去演讲,我讲完以后那位大使说,程琳老师,太谢谢您了,因为我是个大使,现在中美正在贸易战,我不知道说什么,我说什么都是错的。但你是个音乐家,你是爱心大使,音乐是无国界的。电影也一样,所以我们现在,真的需要去支持好的电影人、好的音乐人。
我在培养学生的时候,不收他们钱,可以吃,可以住,在这儿一个星期,跟国外最好的音乐家学习音乐。吴天明青年电影高峰会也是这样去培养年轻人的,我们一定要传承这样的精神。如果这部电影我们看完以后,心灵里面留不下任何东西,我们对这个社会、对人类、对整个文明都不会有什么贡献。
王飞飞、程琳
王飞飞:其实这就是本次展映的主题——“映见时代”,这就是他的意义,把这些经典的作品拿出来,让更年轻的观众观看,去交流,去思考。
观众:听了王老师主持了两场交流会,首先代表影迷感谢您,您辛苦了。我是一个90后,在我小时候有很多电视节目是以您的歌作为栏目名字的。我想问,在这部影片中,您所扮演的角色前后有一个转变,一开始是比较纯粹的状态,但后面就被世俗裹挟,您个人在诠释这个角色的时候,对于她这样一个变化有什么样的感受呢?
程琳:你说的这个问题特别有意思,三十年前,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,看到镜头里的自己露着肩膀,特别不舒服。但那是角色需要,我在舞台上,也不穿那样的衣服。但是今天,哪个好看我穿哪个,哪个适合我,我穿哪个。因为时代在变化。我们每个人都得跟着时代走。但那是个特殊的年代,李慧泉不希望这个小孩改变,可她必须要突破自己,她不能只是小女孩的样子。她要对这个世界有好奇心,她想变化,她想变美,她想变性感,根据电影里面角色需求,给她做了各种服装设计。
现在,我完整地看一遍这部影片,觉得会很顺畅,怪不得它是经典。因为我那时是个十几岁的、被宠坏的孩子,那个时候,我跟这部电影的角色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。现在我经历了很多以后,从历史的角度看它,而不是把它直接扣在我身上,因此我觉得它不愧是一个经典的片子。
程琳
观众:请问您对当代中国女性电影人的现状有什么看法和见解?
程琳:我给你介绍两位我的团队成员。一位是克莱儿,克莱儿站起来让大家看一看,你给大家招个手,克莱儿叫钱美健,他是从英国学电影回来的。另外一个叫徐青青,站起来跟大家打个招呼,他是从纽约学电影回来的,跟李安导演一个学院。她们都有国外的教育背景,首先他们的英文没问题,她们也看各种各样的影片。我也希望能够有机会带他们去好莱坞,跟真正的好莱坞大导演一起合作。我觉得中国电影人非常的棒,但是这一代年轻人,我们都不知道他们会走多远,我们的任务是要推动他们,是要帮助他们寻找机会。其实,吴妍妍跟我做的是一样的。我在音乐界,带了我的学生,一位十二岁、一位十八岁,送到纽约的一个音乐学院叫茱莉亚音乐学院去学习,我们基金会支持他。另外一个小音乐家,我们马上要带他到美国去演出,希望送他到美国学习。到了为人父母的年纪,我们最想看到的是下一代年轻人的成长,因为他们是我们的未来,所以未来的年轻电影人,尤其是年轻的女性电影人,我相信他们会有很多的机会,当然也要大家支持她们。谢谢。
王飞飞:程老师回答的非常好,我知道您有一个叫牧云的基金。
程琳:对,我和顾长卫导演、张天爱老师发起的,还有一位叫张宝全,他是电影学院毕业的,在做房地产,他是牧云社的社长,我们是发起人。希望牧云艺术基金能帮助画家、电影人、音乐家去成长,整合社会的资源,从各方面建立起一个平台。很多时候,一个企业家想支持艺术家的时候,他不知道去哪儿去支持。或者一位艺术家,太内向了,谈到钱,他简直没法张口,我们希望能够给他们提供这样的平台。
王飞飞:今天的时间差不多了。谢谢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,谢谢大家能来看《本命年》,感谢程琳老师,谢谢。